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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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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對夫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夏知縣的痛心疾首可想而知,他痛恨狐貍郎君殘害自己的子民,所以不顧一切想查出那幕後真兇,但怎麽也想不到,有的人並不去針對兇手,反而對準了受害者、同樣也是他們的至親骨血的人。

孫大爺白著臉,他慌亂的目光從無奇三人面上掠過,最終落在孫盤臉上。

作為孫家的掌門人,自幼經商的孫盤老太爺精明老練,雖然在這時候仍沒有透出多大的張皇無措。

他銳利的雙眼打量著無奇,蔡采石跟林森三人。

在他們進府的時候遠遠地乍眼一看,老太爺父子都以為身材高大氣質略顯沈穩的林森是三個人之中主事的。

可是攀談幾句,卻是蔡采石最口齒伶俐,應對最老練,且又是蔡翰林的弟弟,所以理所當然便以為先前看走眼了。

直到這會兒才發現自己果然看走眼,原來那個說話最少、身量最矮、相貌卻如女子看著毫無威脅的才是三人之首。

老太爺經商一世,遇到過不知多少難纏的對手,自詡不至於在這三個黃口小兒面前落了下風。

但不知為什麽,當他給無奇明粹的雙眼盯著瞧的時候,心裏居然莫名地有一點虛。

幾十年商場上的歷練,跟各色人等的周旋,經驗豐富的孫盤向來對自己的眼力有相當的自信,什麽人是什麽性情,甚至來歷、身份地位,他都能猜出個七七八八,但是面對郝無奇,他忽然有種忐忑之感,因為他看不出這個人心裏在想什麽。

他能看得出蔡采石的性情有點溫吞的,雖然出身貴宦世家,實則涉世未深;

而林森孔武有力,看著有點唬人,但應該是個脾性耿直沒什麽城府的。

都是好對付的。

可郝無奇,因為相貌過於出色加上身材嬌小,他理所當然地把她當成了蔡采石跟林森“罩下”的跟班,畢竟這些貴門子弟他也見識過不少,三人行,總有個最末尾的受氣包。

孫老太爺本以為無奇就是那個跟班受氣包,誰知道她才是三人之中最不可貌相的。

從無奇對著孫大爺問出了那句“小姐是你殺的”,這句話,就像是在悄無聲息之間遞出了一把鋒利的刀刃,孫家父子連一點防備都沒有,低頭的時候才發現那刀尖一定戳在自己喉嚨口了!仿佛下一刻就能把他們開膛破肚,看個清清楚楚。

孫老太爺警惕起來,仍是鎮定地笑笑:“我本來是好意相請,怎麽無憑無據的就血口噴人呢?”

林森在無奇問出那句話的時候,身上的血就像是給點燃了的油一樣,他的震驚跟孫家人差不多,但他的震驚是因為看到真相在望,恨不得立刻揭曉,一眼看到水落石出。

此刻見孫盤質問,他想為無奇“助拳”,但他的腦袋完全跟不上無奇的想法,就只能暴躁地擼擼袖子,做出一個摩拳擦掌的動作。

蔡采石看著無奇的臉色,卻幹脆放棄了插嘴,他知道現在要做的就是豎起耳朵聽,事實上他很喜歡現在這一刻,就像是之前在國子監孫胥長家裏,他雖不明白無奇叫自己打水做什麽,卻清楚她自有意圖,只要他照做就一定不會失望。

他甚至有點期待跟陶醉地看著無奇。

果然,無奇淡淡地說道:“想要證據也很簡單,只要讓仵作查看姑娘的屍身就知道是自殺還是他殺,您大概不知道,自縊留下的痕跡,跟他殺的絕不一樣。”

“你……”孫盤皮笑肉不笑地欲言又止:“你這一番實在胡說,而且我家姑娘已經入土為安,光憑你三言兩語就要把死人再挖出來?你未免太小看了我孫家。”

孫家在本地是很有勢力的,這倒不是隨口說說而已。

無奇望著這個直到現在還在負隅頑抗的老家夥,她看得出這祖孫三代裏,孫家大爺不是強勢的性子,而且唯他的父親馬首是瞻,所以孫家姑娘的死應該也是這位老太爺做主,孫家大爺執行而已。

她轉頭看向旁邊低頭垂淚的孫佑:“我哪裏敢小看孫家。除了屍首,自然還有人證。”

孫老太爺臉色一變,眼珠骨碌碌地在孫兒身上一掃。

無奇望著孫佑:“孫公子。”

孫佑擡頭。

無奇問:“是你把孫家發生的事情……告訴的夏知縣吧。”

孫佑先是一楞,兩顆淚珠從眼睛裏滾落出來,他沒有說話,但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說什麽?”孫老太爺顯然沒想到這一點,繼而大怒地瞪向孫子:“你……”

面對老太爺的怒火,孫佑瑟縮了一下,然後流著淚跪在地上,他說道:“姐姐本來可以不用死的,為什麽非要逼她死,我、我情願不要這個功名……”

“吃力扒外的東西!”孫老太爺上前掄起胳膊給了他一巴掌。

林森見狀,總算有了用武之地,急忙上前將他擋開:“你做什麽?”

“混賬東西,不孝子孫!”孫盤胡子顫抖著,孫大爺想來扶著父親,臉色卻喪魂落魄的。

蔡采石聽到這裏,心裏有個大膽的想法,便跟林森低聲道:“是不是因為夏知縣知道了他們謀殺小姐,所以他們先下手為強將夏知縣殺人滅口了?”

林森立刻接受了這個信息,當下迫不及待地大聲喝問:“是不是因為知縣大人知道了你們殺害小姐你們才害了夏知縣?”

“什麽?當然沒有!”這次,孫大爺率先顫聲否認:“知縣大人不是我們害的!”

孫佑也滿臉震驚地搖頭。

無奇看向老太爺:“聽見了嗎?他沒否認殺害小姐,而只否認了殺害夏知縣。”

“好、”孫盤臉如土色咬牙切齒:“你們、你們欺人太甚……”

他畢竟是一方豪強,能做到如今地步手下也不算幹凈,如今見醜事給人揭露,別說是名聲,身家性命都危險,一時竟生出狗急跳墻之意:“來人、給我把門關上!”

廳外的幾個家丁蜂擁而出,一個個都是膀大腰圓窮形惡相的。

孫佑驚愕:“祖父,您。您要幹什麽?”

老太爺將他一把推開:“沒用的東西,到了這種地步當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仗著是地頭蛇,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三個外地來的太學生……應該不算什麽太難的事。

老家夥居然圖窮匕見,這個有點超乎無奇的預料。

動武向來不是她的強項,她當機立斷地退後一步。

每當無奇後退或者躲閃的時候,就像是一個暗示,意味著該是林森上場的時候了。

而他們在這裏說了半天話,林少爺早就忍不住了,立刻迫不及待地跳出來:“你說錯了,是你死我活才對!再說你有這個本事?”

他的腦瓜不太精明,做事卻非常的直接,而且明白什麽叫做“擒賊先擒王”,幾乎話未說完,人已經跳到了老太爺跟前,一把揪住了孫盤的領子:“你以為我們是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兒?會坐等著叫你們殺?呸!你試試看!”

確認了孫姑娘真是這父子給謀害的,林森心裏的鄙夷跟厭惡都化成了胳膊上的力氣,掐的孫老太爺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的舌頭微微伸出,窒息的感覺讓他忽然想起孫女兒臨死前向著他唇角微動的樣子,她是求救也是求饒,但他們沒有給她機會,仍是活活地把她勒死了!

此刻林森的手仿佛變成了孫姑娘的手,她緊緊地扼著他的脖子,像是在說:“還我的命來。”

蘇守備帶人趕到的時候,孫老太爺歪著嘴吐著白沫倒在地上,孫大爺沒了主心骨,沒人再指使或者告訴他該做什麽,他只能認罪。

祖父中了風,父親給帶走了。孫秀才的眼睛濕潤著,他對無奇道:“夏知縣私下裏問我狐貍郎君的事情,又問我姐姐是怎麽死的,他像是疑心,還說要驗屍,我、我就說了姐姐的死的冤枉。夏知縣便猜了出來。”

如今這瘡疤終於揭開,雖然疼極,但對孫佑而言,心裏反而比先前安了幾分。

家裏的女孩兒對祖父跟父親而言意味著什麽?大概只是個擺設玩器似的東西,但他忘不了那是曾跟他朝夕相處的活生生的姊妹,也許如果這件事情沒人來查,沒有人揭開這瘡疤,在以後的依舊他也會變成父親和祖父那樣鐵石心腸的冷血之人,還好,他還有一點良心。

孫佑道:“父親跟我說,姐姐該死,那蘇家的女孩都自殺了為什麽她還不死,她該為了她的節烈跟清白而死,那樣才是最榮光體面的。他說殺了姐姐是為了姐姐好也是為了家裏好……但我知道,那不過是他想用來掩飾心虛的話而已,他也是被祖父逼迫的。”

蔡采石跟林森無言。

孫佑喃喃又道:“其實我最恨的還是狐貍郎君,要不是他,姐姐也不會死,還有蘇家姐姐……事發後蘇兄曾跟我商議要進虞山找那個該死的狐貍為他們報仇,可惜我病著沒有同去……”

無奇問:“你認識蘇家小姐?”

“當然,我們兩家也有過來往的,我跟蘇兄的交情也很好。”

“蘇兄是?”

“哦,是守備大人之子蘇奕。”

林森忙問:“那蘇公子找到狐貍郎君了嗎?”

孫佑搖搖頭:“不知道,我沒見過他也沒問過。”他答了這句,又紅著雙眼看向無奇:“你能夠找到狐貍郎君、為他們報仇嗎?”

無奇沒回答,林森卻拍拍孫佑肩膀,像是相信太陽會從東方升起一樣的口吻:“放心吧!”

孫府已然炸了鍋似的,下人們如同亂了窩的螞蟻四處亂爬。

往外走的時候,無奇忽然說:“古書上我最討厭兩個典故,一是‘斷臂貞妻’,一是‘埋兒奉母’。”

所謂的“斷臂貞妻”,是說五代時候有個叫王凝的男人,他的妻子因為手臂被丈夫以外的男人拉了一下,這女人便用斧頭砍斷了手臂來表示貞節。

至於“埋兒奉母”,是個叫郭巨的人,因為家裏貧窮,便想活埋了兒子好省下糧食給自己的母親吃。

蔡采石道:“那個郭巨我也知道,真是個曠古絕今的蠢貨。”

林森則摸摸自己的手臂,咋舌:“那個砍手臂的女人更狠,怎麽下得去手,她沒死嗎?”

無奇道:“死對她來說估計是更大更光榮的‘清白’跟‘貞節’吧。其實我並不怪這些女人,因為她們不懂,畢竟在她們所受的教育裏,清白跟貞潔便是大過天的,不死也會給逼死。至於埋兒奉母,今日這孫大爺聽老太爺的話殺了女兒,雖然也跟他本性有關,但可見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至今仍未斷絕。”

甚至在很久的以後這種偏見跟陋習仍是不絕!

雖然才破了一宗案子,但無奇的情緒卻並不高。

蔡采石雖然覺著無奇這一番話很是驚世駭俗,但卻更加不想她不高興,便忙問:“小奇,夏知縣真不是他們害的?”

“不是。”

“那是誰?”林森問,好像答案就在無奇的嘴裏,他一問就會自動蹦出來似的。

無奇沒有回答,她的眼睛看向街對面,那裏站著一個極為眼熟的人。

四目相對,對方向著她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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